哈尔滨闲聊中,说起金将军,又想起一本回忆录,回忆录来自一位日本厨师,服务白头山十余年,当年瞎读瞎看,甚至都忘了是图书馆还是什么地方看到的,不过还是想办法找到了一篇访谈,给谁看看。
藤本伺候了多年的那位朝鲜大将已于两年前去世,但关于那段日子的记忆仍旧清晰。藤本今年67岁。在11年时间里,他曾作为金正日的贴身御用厨师,娶小自己20岁的朝鲜女歌手为妻,住在平壤最高领导人官邸对面的高级干部公寓,开昂贵跑车,参加机密派对,每年飞往世界各地,为将军选购日本金枪鱼、伊朗鱼子酱、丹麦猪肉、法国红酒,偶尔在中国停留,带回朝鲜人民从未吃过的珍贵龙眼。

  如今,他和并不年轻的情人隐居在日本一座远离繁华闹市的偏远小镇,用新身份过着拮据的生活。在邻居的印象中,他的真实姓氏是高桥。2001年4月24日,他从平壤坐飞机偷逃回到东京的那一刻,高桥在世界上消失了,门牌上取而代之的是用来躲避暗杀者的化名藤本健二。
  金正日的晚餐
  房间有些阴暗。淡绿色百叶窗严实地拉下来。藤本站在约莫10平方米的狭窄客厅中央。他身材矮胖、魁梧,军绿色半袖衬衫被完好地熨烫过,夹在黑色西裤里;藏蓝色头巾严实包裹、盖住修过的深棕色粗眉,墨镜后的圆眼睛嵌在双眼皮和眼袋之间,外眼角下垂,两鬓露出灰白、短硬的发须。这是他面对媒体的一贯造型。
  藤本熟练地把蓝白花纹领带塞进衬衫第二、三颗扣子之间,拿起料理桌上厚重的木制砧板,用喷壶在上面喷满酒精。他答应为我做一顿金正日生前最喜爱的料理。依照惯例,第一步是酒精消毒。
  我关上灯,没有人说话。黑暗中,他左手提起砧板的一端,微微倾斜,点开打火机,蓝橙相互交织的火焰静静往上蹿,很快爬遍整个砧板。
  “这个,我曾经在金正日将军面前……”他慢慢开口打算讲述他过去在那位将军面前的荣光,但是突然手一松,没有握稳的砧板“砰”的一声落在桌子上,一碟笋干被摔出去,汤汁流了一地。
  他皱了皱眉,有些吃力地蹲下去收拾残局,发出遗憾的叹息声。这曾经是他在金正日面前最得意的表演,1982年第一次在平壤宴会厅中央向几十位朝鲜高层官员展示时,穿着干部服的大人物们睁大眼睛惊呼叫好。现在,多年未练的这份手艺已经生疏。
  “假如在金正日面前出这种错,你会怎么样?”我问。
  藤本背对着我蹲在地上收拾碟子碎片,短暂沉默后开口:“大概会死吧。”语气不像是玩笑。
  站起来之后,他似乎完全忘记了刚才的不快,笑着对摄影师说,“这一段要删掉噢。”他又重复了点火的动作。这一次他没有说话,手牢牢握住砧板。
  如今他已远离那段行走在刀刃边缘的危险人生。2001年,在被朝鲜软禁18个月后,决定离开金家、以外出购买海胆为由从平壤逃回日本的他放弃厨师一职,化名藤本,靠出书与贩卖情报为生。从此金正日和朝鲜只活在记忆里,成为他参演电视节目、接受媒体采访的谈资。
  而他也再未完整地做过这顿将军曾经最喜欢吃的晚餐。
  冒险家藤本
  从东京到小诸,先坐新干线西行到长野县的佐久平站,再转当地每小时一班的电车小海线到终点。这个居住人口仅4.6万的偏僻小镇,远离长野县的主干道,在一片矮山环抱之中,偶尔能听见盘旋在空中的乌鸦叫声。
  藤本家住在半山腰。的士司机端着我递过去的地址,在十几页的地图手册上翻看了五分钟才确定位置。地图上每户人家都做了姓氏标注,藤本住的房子在上面是一个只有数字没有姓氏的小方块,夹在两个相对较大的方块中间。
  离开朝鲜回到日本的藤本生活困窘。这栋积雪覆盖的两层民居是他不久前分期付款买下的。听本地居民说,由于地形下陷,这里的价格要比别处便宜,每栋房子约值500万日元,是东京平均售价的十分之一。
  厨房杂乱无章,杯子、碗、厨具摆在流理台上,食物垃圾也随手丢在一旁。狭小的客厅被沙发与橱柜占据了一大半空间,角落的矮桌上放着摞成金字塔形状的一沓沓一万日元扎成捆的纸币。
  “一共是十亿日元,”藤本笑着说,“都是假币,”又补充道,“因为没有钱。想着什么时候能赚到这么多就好了。”
  唯一提醒来访者他往日身份的,是他在2012年重回平壤时与金正恩的大幅合影。照片里,他将头埋在金正恩胸前,流着泪拥抱朝鲜新任领导人。照片与贵重物品放在一起。
  这张合影随后被他用作新书的封面,书名《破碎的约定—向大将同志的告白》用红色加粗字体印在紧紧相拥的两人身上。那是他第五本、也是最后一本关于朝鲜的书,意味着靠出版费为生的日子也结束了。
  但是平稳的时候,并没有这样特殊的收入。我问他为什么不在银座找一份厨师的工作,他回答“太危险了,在那么多人的公开场所露面”。事实是,目前没有一家安全、私密的高级会所邀请他展示手艺,他索性以四处接受采访这种轻松的方式维持生计。
  为了生活费,他开始写书。只有在亲笔重新记录那段人生时,他才感觉回到了在金正日身边一起骑马、打球、划游艇、看歌舞表演,为将军捏寿司的日子。
  藤本第一次去朝鲜,是1982年8月。那时他只是东京板桥区一位普通的寿司师傅,和一个叫福生的女人结婚,育有两个女儿。板桥料理协会的会长突然打来电话,问他是否愿意去朝鲜新开的寿司店安山馆工作,一年的契约,每五个月可以回日本一次,旅费食宿全部由对方支付。
  “工资很高,一个月50万日元,当时就给了我20万现金,30万转账。”他说。那年,日本人均月收入大概20万日元。
  对朝鲜,他知之甚少,但高额的工资有着极大的吸引力。在和家人商议的那个晚上,虽然8岁的小女儿由于担心爸爸无法顺利回来而抽泣,藤本还是选择了去朝鲜。
  飞机快要抵达平壤顺安机场的时候,透过飞机的舷窗,他看见了低山上的军车。“我想起了朝鲜战争时候的录像片,两腿不由得开始发抖。”他在自己的第一本回忆录里这样写道。
  稳定下来工作两个月后,有天晚上,安山馆的负责人向藤本嘱咐,准备30人份的寿司材料。随后他被一辆奔驰带到了海边的元山招待所。凌晨两点,宴会开始,藤本开始捏寿司。
  坐在右手边的一个人吃了寿司之后,问这是什么。藤本对翻译回答说是金枪鱼膘。那人听了翻译的话之后,不断对藤本喊道:“one more, one more(再来一份,再来一份)”。藤本说,他当时心想,这个人还真是喜欢富含油脂的东西。
  几天后,藤本在报纸上看到照片才发觉那天冲他喊“one more, one more”的人正是金日成主席的儿子金正日。
  “吃着寿司呢,我也不知道将军怎么就突然说起英语了。”藤本哈哈大笑。
  “当时根本顾不上,连看脸的闲工夫都没有,”他说,“后来知道我是给金正日将军捏了寿司,双膝颤抖得都要碰在一起砰砰响了。”
  他深信是自己敢说真话的直爽性格赢得了将军的信赖。江边宴会之后,金正日又举办了几次寿司晚宴。干部们围坐成四边形,藤本的料理桌摆在中央。他捏好寿司,用金家专用的餐具呈上,翻译介绍菜名,再由服务生端给坐在正对面的将军。
  每次宴会结束,金正日都会从位置上拿起一个纯白色的信封,递给金家专门的侍从,通过翻译转交给他,算作当天的小费。
  白色的信封里,通常是5张100美金的纸币。
  第五次给金正日做寿司的时候,出了一点小意外。
  “大概是将军也很开心吧,夸了寿司好吃,然后站起来想把小费亲手递给我。”藤本回忆。可是信封落在了他脚前的地上。
  藤本没有去捡的意思。他感觉受到了侮辱,瞪着金正日,表现自己的愤怒。
  周围一片安静。干部们都吓得不敢出声。金正日盯着他生气的脸,表情似乎也微微诧异。最后还是翻译捡起信封,藤本接过后鞠个躬就离开了。
  “后来才知道,要是朝鲜人做这种事,就会是去收容所的下场,”他说,“将军一定想,这家伙和我周围的人、那些只顾说奉承话的干部,都不一样。‘阿拉阿思密达,阿拉阿思密达,将军大人最厉害!’将军身边全是这样的人。
  再一次聚会的时候,他像往常一样站在金正日的面前,跟将军问好。他心情忐忑不安,生怕将军怪罪。令他吃惊的是,金正日居然向他道歉了,认真地说,“藤本,上回对不起。原谅我。”
  “就在大家面前。我一下子觉得自己很渺小。于是我对将军说,我才是应该道歉。我回去后反省了,夜不能寐。”他说。“能让将军道歉的,只有我一个人。将军道歉,是件了不得的事情啊!”藤本确信,正是这件事为开端,他与金正日的关系渐渐走近。他觉得将军认为自己与身边的干部都不同。他敢于向将军直率地表现自己,从而赢得了这个爱猜疑的位高权重者的信任。
  “假如当时自己捡起了信封,我就落第了。”藤本吐出一口香烟说。
  打那以后,藤本就开始时常陪伴在金正日身边。金正日想要吃他的寿司了,就让手下给他打电话,接他到火车站,坐专用列车去朝鲜境内各处的招待所。能乘坐将军的专用列车是一种殊荣,人多的时候,乘坐名单上也不过二十几个。
  为期一年的契约结束回到日本后,藤本分别在埼玉和神奈川的寿司店工作了两年,经常怀念地想起在朝鲜的生活。自己在金正日面前做寿司的样子在他头脑里挥之不去。1987年,朝鲜的翻译再次找到他,请他回去重新签约工作时,他顾不上跟家人商量,爽快地答应了。
  回到朝鲜后,金正日不仅每个月三次叫他去捏寿司,还把他当做自己的赌博伙伴。奖品非常豪华,净是些日本制的相机、CD 机等电器,还有钢琴、金日成金币等让人惊讶的东西。
  1988年5月,临近藤本回国探亲的日子。出发前夜,他像往常一样走进娱乐室,金正日看着他说:“藤本,在我身边待10年吧。如果你同意的话,我在平壤给你开一家寿司店,除此之外每月还给你50万,寿司店的收入也都给你。”
  这话让藤本惊得不知所措。“朝鲜是所有社会组织都与国家相关的社会,这个比例是3比7,国家有压倒性的权力。要把店里的收入全部给我,就像做梦一样,这种条件怎么会有人拒绝呢。”
  好处还不止这些。金正日额外给他配了豪华公寓和跑车,并指定他娶当时很受欢迎、年轻漂亮的22岁女歌手严正女为妻。条件是和日本的妻子商谈离婚。他最终同意了,也接受了朝鲜提供付给日本家人的4800万日元抚慰金。
  藤本有了一个新身份:金正日御用厨师。这个身份给他的生活带来了质的飞跃。藤本自己也承认,那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日子。在金正日身边的干部们享有“科长待遇”的特权。“我也是干部的一员,虽然我不那么重要。”他说。
  往日荣光
  藤本从冰箱拿出乌贼和赤贝,捏好的醋饭摆在桌子上的竹筐里,用棉布盖着保温。砧板上放着金正日最喜欢的金枪鱼膘。这部分肉在鱼腹,油脂丰富,是金枪鱼身上最名贵的地方。
  做寿司的食材是他早上6点开车去小镇唯一的海鲜会社买回来的。会社店面不大,但货物送达得很早,并且品种丰富。他现在已经不再频繁地去海鲜市场了。偶尔想吃寿司,就戴上头巾和墨镜,到附近超市买便宜的、塑料膜包裹的盒装生鱼片。
  当年给金正日制作寿司的时候,食材更加丰富,仅鱼就有十几种甚至二十几种。宴会前,事先有人搬运到会场,陈列好,届时由藤本一人料理。“我有一个助手,是朝鲜人,帮忙干些更换洗手的清水和递食材之类的活。”他说。
  不仅如此,身为御厨的他还一次次飞回东京,直奔当地出名的筑地海鲜市场选购质量上乘的金枪鱼。甚至有一次为了把1200公斤的巨大印度金枪鱼带回平壤,花了惊人的空运费用。
  为金正日从世界各地采购食材也曾是他的工作之一。“运回来的高级货都放在我专用的‘藤本冰箱’里,零下60度。”他说,里面还装着丹麦的猪肉、新加坡的哈密瓜和其他日本也很少见的热带水果。
  乌贼是夫人高英姬爱吃的,金正日最喜欢的则是金枪鱼膘。口味发甜的豆腐皮寿司也颇受青睐。一餐寿司,将军一般要吃二十几个。
  讲述起这段往事的时候,藤本猛烈地抽烟,烟雾缭绕中他“嘿嘿”地笑了。
  然后,藤本拿起跟随了自己大半辈子的柳刃刀,娴熟地将红色柔软的金枪鱼肉切成不太规则的长菱形,在背面刷上绿色的芥末汁,小心翼翼地放在揉搓成茧形的温热的米饭上,鱼肉的长度正好盖住了米饭。他专门改良了芥末汁,辣味不强,主要是给鱼肉起杀菌作用。米饭混合了醋和糖,变得柔软而清爽,趁着温热的时候揉捏,才最好吃。
  一边做料理,他一边想起了多年前为金家制作的料理宴。“我是从一开始就这么做的,”藤本否认为了迎合将军的口味而改变过什么,“将军从一开始就喜欢上了我的寿司本来的味道。”他说,后来金正日也尝过其他寿司师傅的手艺,但最终还是最爱藤本的味道。
  藤本往烘烤熟的鳗鱼肉上小心地堆放着深酒红色的鱼子酱。“这道菜是我独创的,”他说,“鳗鱼很滑,容易‘逃走’,所以要放上鱼子压住。”
  当年,将军餐桌上的鱼子酱来自伊朗,“一般人是吃不到的,将军要吃世界上最好的东西。”
  离开平壤后,藤本再也没有吃过高级的热带水果和鱼子酱。
  在朝鲜,除了作为金正日御用厨师以外,藤本加入了劳动党秘书室,白天和干部们一起办公、开学习会、在招待所的游泳池游泳,有时陪金正日看电影。周末的夜晚则是将军举行私人派对的时间,五六十名干部聚在一起喝酒,观看演出。
  令他印象深刻的是金正日定下的派对规矩:想要入场必须先喝酒。
  派对入口处摆有小推车,上面密密麻麻全是酒杯,倒满了220克的红酒和100克的烧酒。在门口排队等待入场的人,必须一口气喝完一杯酒。如果喝不完就会被拒之门外。那时候藤本最喜欢一种叫做konnyaku的烧酒,几个月下来,他变得闻到这个酒味就恶心。
  每周到了派对当天,干部们就排着队坐绿色车皮的金正日专用列车到21号招待所。将军专用车的窗户安着防弹玻璃,从外面看不到里面。乘客的名字都写在将军交给铁路部长的表格上。这不是那种只是吃着、喝着酒、开着玩笑的派对,一定是要工作的。金正日吃饭时会突然问起某份工作的进度,干部们也对他们的部下作指示。
  藤本基本每个派对都出席。因为只有出席的人才有好处拿。小费不必说,派对出口的停车场堆放着成箱的货物,等着醉酒的人们领回家。这些礼品在朝鲜都很稀奇:有时是瑞士巧克力,有时会是日本的富士苹果、蜜柑,外国的点心。各式各样。
  在金正日身边的日子里,他还陪将军看了翻译成朝鲜语的、日本有名的系列电影《寅次郎的故事》。第一次听到朝鲜话配音的他吓了一跳,“我以为真是渥美清的声音呢。太像了。”他说,为了让将军看电影,朝鲜建了专门学习配音的高校。
  对藤本而言,陪伴金正日意味着零花钱,意味着不可知的危险,也意味着没那么寂寞。
  朝鲜过山车
  正如他刀下每一片生鱼的厚度必须精确拿捏一样,在朝鲜的11年,藤本一次次丈量危险与利益的秤杆。他一面享受着成为金正日宠儿带来的权力与财富,一面时刻担忧自己也会像将军身边的其他人一样在某天凭空消失。
  他描述当年和金正日喝酒的场景。放下酒杯的将军说,“藤本,不要背叛我哦。不然的话……”他用手做了一个拿刀捅藤本肚子的动作。
  在朝鲜,惹将军生气的人会被送到教育农场,这一点藤本深有体会。他还记得,在足球世界杯预选赛上惨败回国的选手们,竟然全体被送到教育农场强制劳动挖红薯。
  身边一同负责金正日伙食的朝鲜人很多也都去过那里。
  金正日的料理科长,原来是一个有着大啤酒肚的男人。“有这么胖!”藤本夸张地往自己腹部前方划出一个圆弧,“因为他要替将军尝每道菜。”但是从教育农场回来之后,科长的啤酒肚没有了,肚子瘪瘪的。“去了教育农场的人,全都瘦得厉害地回来了。”他说。
  在教育农场,香烟和酒精是被严令禁止的。那是学习的地方。不过学习是农场里最轻松的事情了,上午“学习者们”要早起完成农场的农活:播种蔬菜粮食、浇水、犁地,收获庄稼。
  有了一点点失误的人,就可能被送到教育农场。教育农场其实还只是轻罚,重罚是被军用卡车拉到政治收容所。
  这些地方藤本却一次也没去过。
  干部们嫉妒金正日对他特殊的宠爱。在派对中,金正日会突然叫他过去,让他倒一杯酒,然后“藤本,喝”地一口气喝完。喝完,将军问,“藤本,你喜欢我吗?”
  藤本最初本想开个玩笑,回答“不,讨厌”。“但是说了不是要完蛋嘛,一次也没说过。每次都回答‘嗯,最喜欢将军了’。”他哈哈笑着说。然后金正日就在他的脸颊上亲一口。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几十、上百回。
  这样的关系终于在1996年出现裂痕。
  那年6月,在藤本照例前往日本采购之际,因为同行者使用伪造护照被怀疑,随后滞留冲绳,由日本警方保护。被监控的生活过了一年半,他想尽办法跟警视厅签了取消保护协议,重回平壤。很快,朝鲜再次派他到北京采购罐头,他没想到这和曾经的“丢信封”一样,是金正日对他的一种考验。宾馆房间里到处都是朝鲜安排的监视器,藤本却不知情地给日本警视厅厅长打了电话汇报平安。这一次,他没能通过考验,被怀疑进行间谍活动。
  回到朝鲜,等待藤本的是18个月的软禁。他还得给金正日写谢罪信,保证再也不回日本。软禁的时间漫长又折磨人,他想起听来的关于教育农场的传闻,就越发恐惧。
  他想,将军一定生气了。
  很快到了1999年的12月31日,那是金正日和二十多名干部约好一同等到2000年的日子。他握着将军1990年送他的戒指,沮丧地在公寓里喝酒。金正日没有找他。
  说到这里,他给我看了这枚至今仍戴在他右手小拇指上的金戒指,表面光滑,边缘刻着细小的花纹,内圈上嵌着“2000”。
  藤本失宠了,他不再被金正日带去参加派对,连金正日2月16日的生日宴会也没有叫他去捏寿司。那天,藤本洗好澡,做好准备,一直坐在电话前等待。一个小时,两个小时,那通“藤本,你来做寿司吧”的电话一直没有响起。7点,宴会的开始时间过去了,他与妻子两人绝望地相顾流泪。
  “我那时第一次对朝鲜充满恐惧。”藤本说。
  直到2000年4月,他才再次见到金正日。将军说原谅了他,以后继续一起工作,他哭了,跪下来。可是内心依旧不安,害怕有一天,他真的会像那些再也没有从教育农场回来的干部一样人间蒸发。
  他决定逃出朝鲜。
  他对谁也没有说过这样的打算。走之前的夜里,和往常一样,藤本和妻子手握手睡着,“可能她已经有所察觉了吧,担心我从此不会回来,紧紧握住我的手。”他说。
  2001年8月19日,金正日命令藤本前往北海道利尻岛给他购买海胆,藤本抓住了机会,收拾了身边的行李,拎着巨大的手提箱,到达东京后,便消失在茫茫人海中,再也没有回来